仲若辛丨轮回（三）：车超案中院院长已判刑一审合议庭成员全军覆没

来源：辩护人Defender 作者: 仲若辛更新时间： 2018-09-08

题图：车雪峰手指当年的案发现场，十八年后，这里已经盖起了房子，看不到当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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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亳州车雪峰、车超、李勇、荆献柱等四人强奸杀人案，历经亳州市中院三次判决，安徽高院两次撤销原判、发回重审。这是一起被害人处女膜完好无损的轮奸案，被控强奸杀人的四个年轻人，从一开始两人死刑、两人无期徒刑，最后变成一人死缓、一人无期，两人无罪。十八年过去了，早已无罪获释的车雪峰仍在为狱中的弟弟车超和表弟李勇申诉。“我们都是冤枉的，不然当初认定我们四个人强奸杀人，为什么我又没罪了？”

车雪峰说，这些年他们已经申诉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是相关部门既没有受理，也没说不受理。申诉的艰辛历程，引起红星新闻、北京青年报、凤凰周刊等多家媒体关注，2018年8月，安徽高院对此案立案复查。

戏剧性的是，当年的亳州中院院长已被判无期徒刑，曾经判处两人死刑、两人无期徒刑的一审合议庭三名法官均因腐败犯罪锒铛入狱。

十六岁女生被害五人被捕

2000年1月18日，安徽省涡阳县城关镇朱楼居委会赵楼居民组王福军报案称，当天早晨7点多钟，村民朱福林发现，她婆婆门前有一女孩尸体。村民王继华说，其女王某琳1月17日下午1点多去上学，至次日一直未回。警方事后证实，死去的女孩就是王某琳。经涡阳县公安局法医鉴定，王某琳系钝器造成的颅脑损伤死亡。

很快，涡阳县公安局成立1•17专案组，在全村摸底排查嫌疑人。最初的侦查并不顺利，摸排的线索被依次排除。半年后，案件仍未告破，陷入久拖难决的境地。当年7月，恰逢中考，王某琳所在的涡阳三中师生意见很大。县公安局又组成新的专案组，责令限期破案。

2000年12月2日，安徽亳州市涡阳县城关镇地税局协税员车雪峰，因涉嫌强奸杀人罪被逮捕。同一天以同一罪名被逮捕的还有其弟车超、铁路联防队的表弟李勇、公安局做保安的战友荆献柱，其母谢广英则以伪证罪入狱。

遭遇刑讯逼供与“五周杀人案”当事人同一监室

车超和李勇说，办案人员对他们进行严重的刑讯逼供：“打过之后，用铐子吊在钢管上，头顶墙，脚勉强着地。吊打时，晕死过去好几回。”办案人员还要求他们把衣服脱光，用电棍打生殖器、头、脸、手、脚等。

李勇的父亲李士明说，会见儿子时，看到他的胳膊至今粗细不一，头上还有缝合的疤痕。

刚进入看守所时，车超和周继坤同住在涡阳县看守所第110号监室。1997年，周继坤等涡阳县周姓五人卷入一桩命案，周继坤是第一被告人。这桩案件被称为“五周杀人案”，于2018年4月11日平反。（详情可参见仲若辛│轮回（二）：两起命案已平反当年的审判长却还在申诉的路上）周继坤后来对车家人说：“有办案人员，既参与了‘五周杀人案’刑讯逼供，也对车超进行了迫害。”周继坤说，他亲眼看到车超满脸是血被人抬进监室，嘴巴红肿充血，无法进食，周继坤只能用勺子给他喂水。

车雪峰对弟弟的“乱咬”表示理解：“我们后来被抓进去也认过罪，办案人员刑讯逼供太狠了，没办法。”

与“五周杀人案”和赵作海案等案件相似的情形是，针对被指刑讯逼供的指控，办案人员出具说明予以否认。但车超、李勇、车雪峰、荆献柱4人被曾被鉴定出轻微伤，办案人员却无法作出合理解释。

一审判决两人死刑两人无期徒刑

凶器砖头上没有被告人的指纹，被害人衣物上也没有四人指纹、唾液、血液、毛发、人体组织，被害人体内也无被告的任何精液或分泌物。也就是说，这个案件一件直接证据都没有。而且，一个轮奸杀人案，法医检验尸体发现被害人的处女膜未破裂！

虽然证据不能形成闭合锁链，但被告人等来的依然是有罪判决。2001年12月4日，亳州市中级法院作出第一次一审判决，认定车超等四人当晚在车雪峰家喝酒。车超与李勇提前离席，巧遇放学归来的王某琳，两人遂生歹念，将其拖至村北正欲施暴，车雪峰送荆献柱回家后也来到这里。之后，车雪峰在一旁望风，另外三人先后对王某琳实施奸淫。后王某琳醒来往南跑去，被四人追上，用砖猛砸头部导致死亡。四人很快逃离现场，并约定谁也不许咬谁。

亳州中院的判决认为，车超和荆献柱均构成强奸罪和故意杀人罪，分别判处死刑。李勇由于案发时未成年，从轻处罚，与车雪峰一同被判处无期徒刑。此外，车母谢广英因“隐瞒当晚四人在家喝酒吃饭的事实情节”，被以伪证罪判刑两年。

本案辩护人之一王冀生律师说，一审庭审结束时，审判长说：“经过法庭辩论，我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了新的认识，但我不能当庭判决，还需要向审委会汇报。”她内心一喜：“显然他们也知道这案子里头有冤情。”但判决结果却与预期大相径庭，“两个死刑，两个无期徒刑，所有人都傻眼了。”

律师做无罪辩护案件两度发回重审

2002年3月7日，安徽省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裁定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作为车超的辩护律师，王冀生一开始就进行了“坚决的无罪辩护”。她以几十年的执业眼光发现，“此案事实不清，疑点太多，且证据不足。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办案人员所谓的“铁案证据”破绽百出。

例如，针对一审时办案人员所出示的《测谎仪报告书》，王冀生指出，最高人民检察院有规定，不能将CPS多道心理测试鉴定结论作为刑事诉讼证据使用。此后，在案件重审时，公诉方主动撤回了该项证据。

两份《警犬鉴定意见书》也显得可疑。案发不久，办案人员曾两次将适龄男性村民的溴物（含车超的）送到警犬基地鉴定，均未能据此确定嫌疑人身份。半年后，车超被拘，警犬基地突然出具两份鉴定报告称，警犬对车超的溴物反应比较明显。半年后才拿出的这份鉴定报告，经不起两次开庭时王冀生的质证，第三次开庭时也被公诉方撤回。

2003年4月22日，本案迎来了第一次改判。亳州市中院判决，将荆献柱的死刑改为死缓，其他人的刑期不变。五名被告人又一次上诉。

2003年10月16日，安徽高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再次撤销原判，发回重审。

逆转：一审判决两人无罪二审改死刑为死缓

第三次一审，2004年4月12日，亳州中院再次作出一审判决，仍然判决车超死刑，李勇无期徒刑，但荆献柱、车雪峰被宣告无罪。判决书中，行凶者只剩下车超和李勇两人，描述两人强奸过程因“紧张和害怕”未射精。对此，辩护律师王冀生认为，“强奸过程即使没有射精，也会在受害人身上留下分泌物。” 这些证据一件也没有，她认为匪夷所思。

第三次上诉。安徽高院于2004年6月29日作出判决。终审判决，维持了亳州中院对李勇无期徒刑的判决，维持了对谢广英伪证罪两年的判决，以及对荆献柱车雪峰无罪的判决。但这份终审判决，将此案唯一的死刑犯车超的判刑改判为死缓。

亳州中院原院长被判无期合议庭成员全军覆没

日前，针对车超等人的申诉，安徽高院已正式立案复查。申诉代理律师王飞、张柄尧等律师已经获准复制卷宗。王飞律师2018年9月5日的微博介绍说，阅卷结束；负责此案复查的是安徽高院审判监督一庭的张爱莲法官，她曾是张云、张虎案和“五周杀人案”的承办法官，一个非常好的法官，无论每次通电话还是当面沟通，印象都非常好，“这使我们对这个案件更加有信心。”

王飞律师说遇到了好法官，不免让我想了解一下亳州中院判决车超案的法官老爷们。

官方报道的信息显示，2012年1月，原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杨德龙贪污受贿案在安徽省池州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2012年6月，池州中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审理认为，被告人杨德龙身为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不正当利益，构成受贿罪；利用职务便利侵吞公款，构成贪污罪。以受贿罪判处杨德龙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0万元；以贪污罪判处其有期徒刑5年。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0万元。违法所得人民币579.7万元、美元0.3万元予以追缴。

信息还显示，杨德龙于1999年3月至2011年1月任亳州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车超一案的三次一审，均发生在其担任亳州中院院长期间。按照法律规定，这种重大命案且判两名被告人死刑的案件，是要经过杨院长主持的审委会研究的，而且，如果死刑被核准，杨院长还要在执行现场发布命令。从两个死刑、两个无期，到后来的两个无罪的生死回转的过程，我们是否可以说，杨德龙院长当时在草菅人命呢？

杨德龙曾是亳州市中级法院的院长兼党组书记。他在任期间，亳州市中级法院两次荣获“全国文明单位”及20多项省级以上表彰。四川法制报的《裸照敲诈牵出明星院长的财色贪婪》，揭示了其贪财贪色的真面目。

《裸照敲诈》一文显示，杨德龙的倒台还牵出了亳州中院腐败窝案。该院党组成员、副院长陈保飞，刑一庭庭长李震、副庭长孙健，刑二庭庭长徐速、司法鉴定处主任于明亮等人也锒铛入狱。

查阅车超案第一次一审判决书发现，当时判处两名被告人死刑的三名合议庭成员，正是孙健、李震、徐速。也就是说，车超案的原一审合议庭成员，已经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