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虎
▍来源 微信公众号烟云说事2
4月19日，54岁的“落马贪官”王健前往江苏省盐城市大丰区法院，旁听另一位“落马贪官”东台市副市长吴晓东的“过堂”。
王健原系东台市质监局副局长、纪检组长，吴晓东的妻子、刑事法官施悦2016年曾审理过他的案件，后因调走，由别的法官接手。王健去年4月服刑760天后出来，一直在喊冤。
“相同的目的——指标式反腐；相同的手段——逼供信取证。”王健在4月21日的微博文章中写道，“我为盐城市中院合议庭甘受纪委胁迫、破坏法定程序、剥夺被告人诉权的种种恶行而惊愕不已。”“现场听了吴晓东血泪控诉毫无人性的办案人员残酷迫害他的一桩桩丑行，我的思绪又回到了3年前那令人恐怖的、和吴晓东遭遇如出一辙的分分秒秒……”
法官妻子为副市长丈夫喊冤引起公共关注
4月18日和19日其实是吴晓东被控受贿案的第二次开庭审理。3月5日已经进行过一次庭审。
北京一名律师4月18日专程赶到大丰区法院，旁听盐城市中院在此间的审理。据他讲述，原定当日上午9点开庭，“结果旁听人员等到11点，合议庭宣布上午不开庭了，下午再开。”
“或许是因为法官妻子为副市长丈夫喊冤引起的公共关注，18日上午有多位律师从北京、山东、南京、苏州、盐城等地赶到大丰区法院准备旁听，还有数十位操方言的群众也赶来准备旁听。预定开庭的法庭旁听席全部被坐满，过道还站了几十人。期间，法警一度说要换大法庭，结果众多旁听者进入大法庭坐了很长时间仍没开庭，有人说还是在原来的法庭开庭，人们又回到原来的法庭。”
该律师讲述，整个过程中，秩序一开始就呈现混乱状态。先是法警让带手机进入法庭的旁听人员存手机，旁听人员反对，指出法庭规则只是不让录音录像摄影，没规定不准带手机进入法庭，后不了了之；之后，群众发现坐第一排的不知是什么部门的工作人员（有人说是纪委的）都带了手机，而且就在法庭上玩手机，遂群起指责，要求法警将这些人清出法庭，让被告人亲友旁听。随后这些原坐第一排的人员被法警安排从法庭后门离开。期间，众多操方言的群众指责办案人员。虽然出动了很多警力，甚至有众多戴头盔的警察也赶到现场，但对情绪激动的群众基本保持克制。
18日下午，这名律师与多位律师同行继续前往法院旁听，发现大批上午进入法庭的民众聚集在法院门口，群情激愤，纷纷指责法院“限制旁听人数，是变相不公开审判”。而进入法院的通道两侧，两排全副武装的警察严阵以待。
旁听者被要求坐后三排的30个席位，而前三排的30个旁听席位只坐了12人，其中多人是上午被优先安排的公人。虽然后来又来了几名公人，但最终空了很多旁听席位。上午进入法庭的上百人大多未能入庭旁听，也未获视频旁听。
下午的庭审是继续进行排除非法证据调查。最后法庭宣布，检察院所有取证程序合法，被告人和辩护人没有证据证明检察机关非法取证，因此驳回“排非”申请。继续开庭。审判长问被告人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是否需要陈述，吴晓东陈述：我没有犯罪事实，有罪证据是违法取证获得的。“审查起诉期间公诉人数次接到我的控告和调取证据等申请后，根据《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检察机关在接到控告和申请后，应当依法调查，而公诉人没有任何回复，涉嫌渎职犯罪。一个涉嫌犯罪的人，没有资格做公诉人。”他申请公诉人回避，并且控告公诉人涉嫌渎职犯罪。
当日，吴晓东还从公诉人举证时得知：其父亲已经去世。吴父是在2017年5月吴晓东被盐城市纪委“双规”数日后辞世的，家里人一直瞒着他，没让他知道。
被告人亲友见证了“杀猪式”审判
19日上午一开庭，审判长就宣布驳回吴晓东对公诉人的回避申请，并宣布不得提出复议。被告人及辩护人认为，该决定违反了《最高人民法院刑事诉讼司法解释》第31条和《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第27条规定，审判长无权作出驳回被告人对公诉人的回避申请的决定，且不得复议的决定也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吴晓东还向法庭提出，头一天下午从公诉人的材料中获知父亲去世的噩耗，伤心得一夜未睡，现在血压升高、头昏脑胀，身体不适应开庭的条件，需要休息，平复心情。
多位目击者称，合议庭不予理会，强势推进，引起被告人的情绪极大波动。“吴晓东大声抗议，要求回看守所检查身体。在审判长的示意下，数名警察蜂拥而上，把吴晓东按坐在被告席的椅子上。为阻止抗争，审判长下令使用械具，几名警察就强行给吴晓东戴上手铐，还用束缚带进行了捆绑。脚镣也拿来，放在了一边。吴晓东说出血了、受伤了也不管。”
在场目击者称，在被告人的抗议声中，审判长宣布公诉人进行讯问和举证，公诉人也就自顾自地宣读证据，庭审在被告人的抗议和公诉人宣读证据的混杂声中进行着。辩护律师提出听不清公诉人宣读的内容，无法进行质证，审判长仍然是不予理会，并叫公诉人继续举证，辩护人无可奈何的看着审判长和公诉人相互“配合”快速推进庭审。吴晓东一再请求法庭送其去医院检查，法庭仍然无视其请求。被告人徒劳地抗议着，直到审判长宣布上午庭审结束。
19日下午，医生为被告人量完血压为160/100毫米汞柱后，法庭宣布继续进行庭审。
因被告人拒绝配合庭审，拒绝对公诉人举证发表质证意见，拒绝在法庭辩论阶段发表辩论意见，两名辩护人在控方举证阶段，也拒绝对控方举证发表质证意见，在法庭辩论阶段拒绝发表辩论意见，以沉默抗议程序违法的庭审，拒绝配合“形式审判”，使整个法庭调查及辩论阶段呈现无辩护的单方控诉奇景。
吴晓东的辩护人在庭上说，他们并不奢望因被告人是法官家属而获得额外诉讼权利，只求合议庭像该院同类案件一样，保障被告人及辩护人诉讼权利。“我们多次申请查阅复制被告人讯问同步录音录像未获准许，现在我们退一步，再次申请查阅。”
但查阅请求再次未获准许。公诉人单方念完，庭审结束。
多张纸条“操控”法庭审判
吴晓东案19日的庭审中，还有多位庭审参与者看到了不同一般的景象：合议庭多次收到纸条。
“有时候人从旁听席方向前往，将纸条递给王姓法官，有时候是从审判台旁边门口进来，将纸条递给审判长。纸条是谁写？合议庭是被牵木偶？”
“法警和工作人员不时的走上审判台，拿着纸条送给审判人员，并在审判人员身旁低声耳语。”
两名目击者称，他们认识的坐在前排的公人，为盐城市纪委工作人员。
“审判台上的审判人员接受着庭外人员的指挥和操控，并在被告人精神、身体极度不适，不断的抗议声中将庭审形式推进结束，这样的审判必将在盐城、江苏、乃至全国审判史留下一笔。”吴晓东的大姐吴晓春称，如此“杀猪式”强制审判，令人触目惊心。“这是法治社会吗？人性何在？法律的尊严何在？一切都荡然无存，有的只是法庭的‘严威’。”
旁听了庭审后的原东台市质监局副局长王健建议把刑讯逼供合法化。“有句话说得好：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刑讯逼供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而且现在又普遍存在，看来真有它的合理性了——它能让一帮办案官员得以升迁，又能让所有被管束者变得温驯。所以，我强烈呼吁：刑讯逼供快快合法化吧，省得纪委和司法机关羞羞答答不敢承认、不敢交出全程监控录像！”
王健在微博上说：我对女法官的爱人非常了解并坚信其冤屈的真实存在！我对女法官本人抱以深深的同情，绝不怀丝毫幸灾乐祸之恶意……我恳望各界人士以一颗真诚善良的公义之心，全力支持我们两个冤案的平反，为中国司法多争取一点阳光，为广大百姓多争得一些安全！
吴晓东案问题涵盖职务罪案办理模式
中国政法大学刑事辩护研究中心主任朱明勇认为，这个案件既不重大也不敏感，但是反映出来的问题基本涵盖了近年职务犯罪案件办理的基本模式。“以此可鉴，（受贿）一百万可办成，一千万、五千万都能办成，只是数字游戏而已。”“此种办案模式主要针对的是公职人员，所以群众并不关心，但是已经显露出来的有警察说被逼供，有检察官说被逼供，更有法官说被逼供，还有纪委书记说被逼供，这不能不让人深思：谁是安全的？”
朱明勇认为，大面积常态化践踏法治的行为，严重背离了依法治国的思想。对此种行为的漠视，其实都是辩护律师的耻辱，也是法律人的罪恶。
辩护人在法庭上还递交了律所在京邀请刑诉法专家陈光中、卞建林、陈瑞华对该案程序问题进行的论证意见书。三位专家一致认为，吴晓东案办案单位采取违反法律规定方法获取的被告人供述、证人证言，依法应予严格排除。
此前，中国政法大学终身教授陈光中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目前冤案平反的数量不是很多，“平反的冤案比过去有明显增加，我们要肯定这个成绩，但又不能很乐观。”他一方面建议政法机关主动全面清理冤案，另一方面，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平反陈年冤案的同时，是不是有新的冤案产生？“现在有可能发生新的冤案的重点在反腐败这一块。现在我有些担忧。反腐败的成绩并不能掩盖冤案方面的瑕疵或者说不足。”
陈光中提出三点建议：贯彻非法证据排除规则、增强律师有效辩护、坚持疑罪从无理念。“我觉得应该进一步强调律师有效辩护。相当多平反的案件中都有律师在发挥作用，但律师参与总得来讲明显不够，所以我觉得律师有效辩护以及法律援助都应该加强，要给律师创造更好的条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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