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六神磊磊
▍来源 六神磊磊读金庸
今天我站在法检两家的立场上说一点话
一
王欣案的直播，似乎出了一点小意外。
关上门，本来可以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公开，就变成许褚裸衣斗马超。
我看到有一些评论人，很看不惯一边倒挺王欣的“民意”，他们奋力地试图说明：王欣在狡辩。
可是这很奇怪吗？一个人，马上可能要被判有罪了，马上要面临严重的刑罚了，他当然可能要狡辩啰！此时不狡辩，更待何时呢？
法律的公正，不能寄望于靠被告不狡辩来实现。
作为一个围观群众，我真的并不在乎一个被告是不是在狡辩，我只关心我们的公诉人和法官是不是职业、素质如何。如果你不能理解这一句，可以取消对我的关注。
二
现在，我觉得有一个最值得关注的问题：
我们的法检两家，会怎么总结和反思这一次庭审？
翌日，如果分管领导、政法委、宣传部门、公诉机关、侦察机关坐在一起，关上了门，大家默默对视着，又会怎么总结和反思这一次庭审？
可以理解，会有一些唏嘘：哎，谢特，我去……
但我希望千万不要得出一个结论：TNND，下次再也不搞直播了。
千错万错，直播没错。千吊打万吊打，直播值得鼓励。
三
法院为什么要网上直播这个案子？我不了解内情。大致可以猜想一下。
直播是有风险的。这肯定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是一个基层院可以决定的，肯定是请示上级院同意的结果。
过去，只有少数全国关注的“大佬案”才搞了直播，就好像在江湖武林中，审判欧阳锋、审判左冷禅、审判金轮法王、审判星宿老怪才搞直播。
现在王欣案也搞直播，出乎意料。
也许是法院为了树立一个标杆，也许是要体现司法体制改革的成果，也不排除法院领导个人对公正公开有所追求，心中有一份情怀，想搞一点突破。
谁想得到对方这么牙尖嘴硬啊？甚至还做无罪辩护。
一不小心，庭审向着另一个方向滑去，变成所谓的“吊打”。
四
我知道，如果不直播，什么鸟事都没有了。
关起门来，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公诉人会以泰山之势，碾压“最有种的男人”。
王欣和辩护人将没有机会长篇大论，纵论情怀，还没发挥几句就会被审判长打断了。
不搞直播，你我最后只能读读通稿，看几句不咸不淡的庭审描述，然后你还看你的芈月传，我还发我的万柳书院广告，一切云淡风轻，就此过去。
可是一直播，战斗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公诉人紧张了，整个矮了一头；辩护人兴奋了，整个高了一头；审判长又要表现不偏不倚，让被告说话。
于是各种吊打，各种被带到坑里。被告一边，王欣甚至有藐视审判长之嫌，居然还能频频反问。
五
经此一役，法院想要推进公开的小心脏，想必很受了一番挫折。法检两家很容易把账算到直播头上。这是最不好的。
每当发生错误时，最怕的就是倒退式的、简单化的反思。
例如前些年某地的一起个案：一个执法者粗暴地打了人，还踩住她的头发。这个场面被人拍照上网，成了热点，当事人被处分。
对于此事，最好的反思是慎用警力，并提高执法队伍的素质。
可我却很担心，他们经过闭门总结、认真反思后，得出的结论是：以后千万当心手机，可别让人拍到了！谁拍就弄谁丫的。
如此一来，不好的执法习惯仍会继续，而唯一发生的变化是：一见到手机就拼命抢。
同样地，这次王欣案直播，最好的反思是：我们的法官、公诉人、侦察人员要多勤练内功。
而最不该有的反思是：都是直播惹的祸。以后能不直播就不直播啰，能不公开就不公开啰。就算要公开审，那也尽量少报道、不报道，开庭时找个小厅，多安排群众演员把位子坐满啰。
我希望一定不要有这样的反思。
六
最后，对王欣案，我来鼓励法检两家几句吧。
没错，审判长有一些问题似乎不专业。
但是他至少保障了辩护一方的权利，做到了双方机会平等，让我们大家看到了一场精彩的刑案抗辩。
对于没有正经国产律政剧看的我们而言，这是很难得的。
我也来鼓励公诉机关几句吧。
法院要搞直播，你们心里大概也是有意见的，上场时也是心里咯噔咯噔的。
但你们至少没有对王欣搞道德审判，没有忽然说他买春；你们的人才储备或许还不够，但毕竟没有搞“支持起诉”，把上级院的人临时调到基层院来当公诉人。
多直播，才能多历练。郭靖的绝世武功怎么来的？欧阳锋在农家乐里逼着打架练出来的！杨过的绝世武功怎么来的？神雕逼着他打架、洗洪水澡练出来的！
上场练得多了，我们才会少一些播音腔公诉人，少一些只会字正腔圆、以气驭剑、一边倒怒斥对面的公诉人，多一些真正的精英，上得了真正的拳台。
今天啪啪啪，是了明天的啊啊啊。
请捂着脸，坚持直播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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