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左）和仲若辛律师在一起。

▍作者 黄海志

▍来源 公众号辩护人Defenders

仲若辛律师执业到今年，整30年。我认识老仲并一起搭档有10年，他的前20年我不清楚，他的近10年，我最清楚。

老仲爱憎分明，优缺点都特别明显。

先说缺点。老仲爱较真、性子急、脾气臭，批评人毫不留情面。当面批评人，文章批判人，各种批评人。曾在朋友圈公开写文字，敦促某案办案检察官与承办法官去投案自首。因为这些，得罪了很多人。

再说优点。老仲爱较真，办案时对每一张纸、每一份证据反复推敲。与控方在法庭上寸土不让、寸土必争。对文字要求极高，如果让老仲改文章，会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嫉恶如仇，遇有公权欺人，会拍案而起，经常令检察官、法官措不及防，因为突然，倒也效果很好。持续争执案件时，经常看到老仲一根根头发像银针一样向上竖起。

老仲花在交际应酬上的时间很少，没有什么爱好，不会打牌不会娱乐，唯一的爱好就是每天晚上要一碟花生米，咪二两小酒。出差时候我们经常面对面坐着，他向我轻声慢语说过去、现在、将来。这是他一天下来唯一的放松。这个时候的老仲特别可爱，我每遇有事情，都是挑这个时候和他商量，商必成。

很多人不太理解老仲，包括很多同事。其实，不理解是因为不了解。他臭脾气没少批评我，我也很多次不想忍，之所以愿意十年跟着、陪着，是因为他人很纯粹、心特善良。表里如一，真性情，会突然流泪让人手足无措，也会突然笑得像小孩一样。最最重要的是他是个真律师。

几年前，老仲为某喊冤副市长辩护，我以他助手身份参与。监委调查十几名老板说给副市长行贿。这十几人后各种渠道反映自己实际没有送钱给副市长，在监委的笔录是迫于无奈。老仲找到其中七人做了笔录。做刑辩的都知道，动检方证人是最危险的。为了让七名证人不被再干扰，直到开庭老仲才拿出这七份笔录。在法庭上，老仲一边举证、质证，控诉监委拿人妻儿相威胁击穿人伦道德底线，一边就流泪了。因与检方证据截然相反，全场震惊，庭审哗然，我在为老仲捏一把汗。

庭审结束，所有人都被允许离开法庭，老仲被留下。我在法庭门口等老仲，天渐黑，我给老仲发了一条信息：我在法院门口，你不出来我不走。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出来了。晚上吃饭，老仲喝了酒，大力拥抱我，流泪了，说，今天在场所有人只有你知道，我今天危险了。副市长案件最终拿掉了几笔金额。

隔了一二年，我们代理Z市科技局副局长喊冤案。该案又出现多名行贿人称自己在监委笔录非真实情况，被逼无奈说了谎话。老仲又跟这些证人做了笔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只是这次，因种种原因老仲提前将笔录交给了二审法庭。Z市监委从法院得到消息，随即出动，找到这几名行贿人，直指为什么在律师处说没有送钱，为什么翻证。几名行贿人倒戈，都惊人一致地说南京仲律师找了他们，跟他们说自己是省城的律师不归Z市管，在省城有关系，让他们放心大胆地说没有送钱；这几名证人还都说，做笔录时，仲律师在旁边安排他们怎么说，仲律师的女助理邓律师用电脑打字。我从二审法院拿到监委针对律师的笔录复印件。第一反应是这几份笔录内容必假，因为：一、老仲人清高，一直憎恶关系，不仅不会自己说有关系，如果别人说，都可能被他划清界限不相往来；二、老仲打字飞快，嫌邓庆文打字慢，做笔录从来不用邓庆文打字。第二反应是，危险又来了。我立即将这个情况打电话汇报给在外地出差的老仲。

接下来几天，我们找出与证人做笔录时的同步录音，拷贝数份，交给律所主任一份，交给周围同事多份。防止某一天突然被抓，被定辩护人妨害作证罪。

法院很快安排在Z市开庭。开庭前一天，老仲跟我商量，这次开庭不带邓庆文，尽量不让她担惊受怕。老仲与我是晚上开车去Z市的，晚饭前下了小雨，晚饭在新安江街上水饺店，我照例给他带瓶酒，他咪了没几口。吃完水饺，老仲、我、邓庆文三人步行走回律所，到地下车库取车。上车，老仲坐后排靠右门位置，我开车。反光镜里，车窗慢慢降下，老仲右手伸出窗外，手背向外挥了好几下。从来都是臭脾气批评邓庆文的老仲，说了好几遍，你回去吧，你回去吧。邓庆文在车子外面，说你们要好好回来哦。我能感觉得出，邓庆文哽咽了，一定流泪了，因为我也有点受不了这画面，我也眼角湿润了，没有擦，一脚油门，车子开出停车场，亮着车灯，披着小雨，向高速方向驶去。

庭开了三天，每天晚上六点左右我跟同事戴律师、唐律师发个信息报平安；第三天是最后一天，检方出示那组新证据，拟证明几名行贿人被律师干扰作证。老仲向法庭出示做笔录时的同步录音，证明自己没有干扰证人，是证人自愿说没有给副局长送钱。针锋相对。

法庭辩论时，老仲发表意见，表示今天不仅要为上诉人副局长辩护，还必须为自己辩护，情绪有点激动。审判长是省高院一个温和知性的女法官，主持庭审，平缓而坚定地表示今天法庭只审理副局长受贿案件。这句话实际是向我们表明法庭对此事的态度。但这仅仅是二审法院的态度，不是Z市监委的态度，我们还在Z市地盘上，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

庭审到晚上七八点结束。一结束，我跟老仲立即将所有卷宗收进拉杆箱，快步离开法庭，拉杆箱放车后备箱，迅速驾车上高速，出Z市。直至隔壁市服务区，停车一人吃了一个包子。走得急，在服务区我们才想起手机开机，一开机，几十个短信和电话进来。因为我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按时报平安，我们二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律所同事以为老仲与我在Z市被抓失联了，同事立即向主任们汇报，律所已经启动应急预案，大家已经在联系组织各种力量营救老仲和我……

（特别感谢这些亲爱的同事和主任们，因为人数多，感谢就不一一点名了，真心感谢。）

类似事情，还有很多，做一个真辩的刑辩律师，真的太不容易了。大部分人只看到老仲收获很多成功案例，不知道他背后艰辛有泪。

老仲执业满30年，我只跟他说一句：如果我一直做律师，我一直陪着你。

作者简介

黄海志律师，先后毕业于江苏警官学院、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法律硕士。2003年至2008年，在某检察院任职，先后在公诉、反贪、批捕岗位上从事刑事检察工作，2009年辞职从事律师工作。北京观韬中茂（南京）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观韬复杂案件研究院副院长，江苏省律师协会刑民交叉委员会委员。南京市律师协会《金陵无罪辩护》一等奖、二等奖获得者。苏州大学王健法学院、扬子鳄刑辩《无罪辩护》优秀无罪案例收录者。成功案例：南京药神无罪案、律师救律师案（无罪撤案）、律师救法官案（无罪不起诉）、律师救民营企业家案（无罪不起诉）等。长期从事危机应对与处置、企业反舞弊、刑事辩护、刑事合规等业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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