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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讯，曾是合法的暴行，为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长期允准采用。而今，刑讯虽已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但刑讯的幽灵，却时而出现，折磨着人的肉身，扭曲着程序正义的大门。

▍文 仲若辛

▍来源 公众号刑辩若辛

2015年12月20日，星期天，锦尚镇党委书记林忠民早上九点多醒来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是某市纪委书记打来的。林忠民回了电话，书记说有个小事要了解一下。

十点左右，林忠民驱车来到书记办公室。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书记介绍说是某市纪委五室陈主任。书记问林忠民，是否曾为邱某酒驾的事情找过张温龙并送给张温龙什么东西？林忠民说没有。书记说的这个张温龙，原系福建泉州石狮市检察院检察长，因严重违纪被纪委审查，后因涉嫌受贿罪由福建漳州检方侦办。

书记说，讲了就没事。林忠民说确实没有。没有人家为何会讲你？我哪里知道为什么？

书记走出办公室，纪委陈主任和另外一人一左一右夹住林的胳膊，说林态度不好，干预司法已经可以双规，把林带到纪委办案点，双规。

当天下午，某统战部部长来到纪委办案点做工作，说，承认送了酒卡就没事了。林说确实没送。审查人员提醒说，送两次，一次L10酒卡两张，一次路易十三酒卡两张。林就顺着提示说两次到张温龙办公室送酒卡。可是细节对不上，没通过。

双规的第二天，统战部长再到办案点做工作，和某副市长一起，说，讲了没你的事。林说，我没做怎么讲，如果我送了，酒卡或者钱的来源怎么来？L10的酒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双规的第三天，纪委的提醒说，一次事前，一次事后，都是路易十三酒卡，各两张。林按照提醒，编造了送卡过程。但细节仍然对不上。林陷入了两次送卡的死胡同，只好请求纪委人员帮忙回忆，但没有人再帮这个忙。

就这样，在双规的最初十天里，纪委人员一直围绕这张酒卡，问来问去。林忠民被限制睡眠时间，睡觉时间从零点到3点或4点，每天睡眠三到四个小时。其他时间皆被要求坐在那里。

接下来的三个时间点，步步惊心。

第一个时间点，如果承认送酒卡，还当党委书记。

第二个时间点，如果承认送酒卡，给党内处分，还当党委书记。林忠民苦于没送，总是对不上时间细节。

第三个时间点，双规的第九天，某书记来做工作。只要承认送酒卡，就可以回去了，可以保留公职。书记说，这是他给争取来的最后24小时，是最后的机会。书记说完就走了。可林忠民还是无法说清两次送卡的时间地点。

接着就手段升级。

陈姓主任，打林忠民耳光，说给脸不要脸，让领导没面子。接着换了一间询问室，体罚升级，林忠民仍是被限制睡觉，零点到3点或4点，每天睡眠三到四个小时，六个班轮流审讯。其余时间林忠民被要求站着，一直站到脚肿，从脚掌到膝盖全肿。审查人员说是痛风，给林忠民涂药，吃药。在这几天时间里，林忠民一度出现失忆，连自己怎么会进到双规点都想不起来。审查人员说其装疯。林忠民无法站立，上厕所要人扶，晚上因疼痛无法入睡。

1月13日，检察人员进驻，林忠民终于得到正确答案，按照指示内容，做了行贿张温龙路易十三两张的谈话笔录。但离开双规点的第一时间，林忠民就否定了行贿张温龙酒卡的供述。虽如此，仍被以介绍贿赂罪审查起诉。

公诉部门为了完善行贿酒卡证据链，在起诉后先后四次补强证据，比如，某酒行许老板证言，说林忠民曾在其酒行买卡。但辩护人前往该酒行许老板处取证时，许老板表示根本不认识林忠民。

此时，前检察长张温龙受贿一案，诉至漳州中院。这位前检察长申请非法证据排除，说其在双规期间做了虚假供述。其当庭澄清的事实包括，并没有收受林忠民酒卡。

前不久，漳州中院对张温龙受贿案一审宣判。判决书否定了收受林忠民酒卡的指控。这个判决虽然因张温龙上诉而暂未生效，全案的判决效力待定。但对于林忠民是否行贿张温龙酒卡一节，可谓一锤定音。

这个判决显然支持了林忠民及其辩护人的主张：林忠民在双规点所谓的行贿酒卡的供述，乃虚假供述；公诉部门有关酒卡的四次补证，亦为假证。

而可怜的林忠民，因为这张莫须有的酒卡，被双规三十四天，因为不配合调查，不愿说假话，而被体罚，被虐待，被行贿，再发展到后来被受贿。

因身体疼痛精神痛苦，林忠民被迫虚构行贿酒卡，收受数十人贿赂。诉讼过程中，辩护人对十多名证人的调查，以及证人的出庭作证，已经证明，所谓的受贿也是子虚乌有。检方的证供一致，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呢？证人一一揭露，在此不表。

掩卷沉思，想来有很多案件，控方所谓的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也不过是停留卷宗的纸上。当我们走出卷宗，来到庭审现场，面见证人，听取被告人的泣诉鸣冤，我们就会发现，原来事实并不清楚，证据并不充分。那位前检察长张温龙，当庭推翻口供，申请非法证据排除，真的是意味深长，带给人深深的思考。若程序正义不彰，不知下一个受害者又会是谁。

刑讯，曾是合法的暴行，为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国家长期允准采用。而今，刑讯虽已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行其道，但刑讯的幽灵，却时而出现，折磨着人的肉身，扭曲着程序正义的大门。

贝卡利亚说，让痛苦成为真相的试金石，似乎不幸者的筋骨和皮肉中蕴藏着检验真相的尺度；这种方法能保证使强壮的罪犯获得释放，并使软弱的无辜者被定罪处罚；这就是那臆想的真相尺度造成的致命弊端，而只有食人者才需要这种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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