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仲若辛

（根据作者在仲若辛律师执业30周年庆典暨刑事辩护高峰论坛上的发言整理）

首先感谢各位嘉宾出席今天的庆典及论坛活动。感谢小羊和他创办的扬子鳄刑辩论坛。

我1992年从华政毕业，先是被分配到县法院，后来不服从分配，离开体制。1993年3月起到民办合作制律师事务所从事刑事辩护工作，当时做律师属于“无证上岗”，拿的是当地司法局发的“地方粮票”。当时西部很多地方用这种律师证，以致于有些看守所没见过真的律师执业证。

1993年10月1日我参加律师资格考试，1994年1月拿到律师资格。

那时候律师收费标准大概在每件50-150元。侦查阶段不能介入，只有法庭辩护一个阶段。开庭七天前才可以请律师。当时分到法院、检察院的那些同学也就拿100多元的工资。那时候做律师很吃香，比较受尊重。骑着自行车去法院、去看守所，风里来雨里去的，夏天出去一趟就一身汗水回来，回来吹吹风扇就觉得很好。一点也不觉得苦。出差去东北的牡丹江中院办案，坐硬座连续三天三夜也觉得很开心。那是我律师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从1994年从事刑事辩护，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三十年。三十年来如一梦。叹时光如梭，往事如烟。

三十年来，我为涉案官员辩护、为涉案企业家辩护、为涉案有钱的当事人辩护、更为请不起律师的困难当事人辩护。业务从苏北走到苏南，后来走遍江苏乃至全国。

我为湖北企业家黄东宁辩护，前后历时八年，刑期从十四年年改判七年半，实报实销。我自带干粮，为张满申冤，前后历时四年，终获无罪判决。为河南刘某涉恶案辩护，二审改变管辖，全家七人均获无罪。

此外，我还办理了有重大社会影响的专偷高官的唐水燕盗窃案、李绪义抢劫运钞车案、刘金福倒卖火车票案，女法官为夫鸣冤案（这个受贿案质证意见30万字，辩护意见15万字，我和法大的何兵教授一起辩护，终获二审改判）。

三十年来，我作为一名活跃在刑辩一线的律师，也见证了李庄案、小河案、北海案等对律师辩护权侵害严重的重大社会影响案件。我清楚地记得全国律协曾经为这些案件一次次地公开发声，表示“严重关切”。

三十年来，我见证了中国刑事司法的一次次改革，见证了刑诉法层面的保障人权条款的从无到有，见证了辩护人介入刑事案件时间的不断前移，也见证了留置制度和认罪认罚制度给辩护工作带来的重大影响。

三十年以来，我经历了刑诉法的多次修改。

1.1994年执业之初，用的是1979年《刑事诉讼法》。当时普遍适用饱受诟病的收容审查措施。被追诉的人被称为“人犯”。律师在开庭七日前才能介入。卷宗只能摘抄，不能复制。当时的诉讼模式叫纠问式诉讼，法官举证兼审问。辩护人很难发挥作用。后来平反的云南张满杀人案，就是那个时期判决的，张满及家人曾被长时间地收容审查，律师无罪辩护意见未获采纳。

2.1996年，《刑事诉讼法》做了重大修改。规定“未经人民法院依法判决，对任何人都不得确定有罪”。废除了收容审查制度。被追诉的人被称为“犯罪嫌疑人”。律师从公安阶段介入，但只能提供法律咨询，称为“某某的律师”，不是辩护人。律师会见嫌疑人需要警察陪同，不准谈及案情。律师从审查起诉时起复制卷宗材料。但复制的范围出现争议。开庭模式发生重大变化，采用控辩式诉讼，公诉人辩护人举证，法官居中裁判。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出现了“会见难，阅卷难，取证难”的老三难问题。

3.2012年，《刑事诉讼法》再次做了重大修改。“尊重和保障人权”首次写入《刑事诉讼法》。吸取冤案教训，从法律层面上确立非法证据排除制度，辩护工作开始增加申请排非、查阅录像等工作内容，比之前更加繁重。我和南京同行一起，在陈瑞华教授的指导下，制定了江苏省律师办理刑事案件非法证据排除指引。2012年刑诉法还增加了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现在大家知道这个强制措施被一些办案单位滥用了。2015年9月“两高三部”发布《关于依法保障律师执业权利的规定》（以下简称“规定”）以来，“老三难”问题有很大改善，但仍未彻底解决。

4.2018年，《监察法》出台，确立了留置制度，留置期间不允许律师介入。随之修订《刑事诉讼法》，与《监察法》衔接。2018年的刑诉法，从法律层面确立了认罪认罚制度。但认罪认罚的自愿性和真实性有的难以保证。根据理论界的最新研究，已有多个认罪认罚案件出现错误而启动审判监督程序纠正。

近几年的情况是，“老三难”尚未彻底解决，又出现“发问难、质证难、辩论难”的新三难问题。2023年3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司法部、中华全国律师协会联合印发《关于依法保障律师执业权利的十条意见》，但问题仍未有效解决，甚至越来越严重。今年以来，全国各地已有多个把律师赶出法庭的恶例。刘长律师在广西来宾中院，人还没进入法庭就被告知庭开完了。

当下我们面临的现状是：刑讯逼供更加隐蔽，认罪认罚案件出现错案，涉黑涉恶案件、职务犯罪案件辩护难度增加。

我希望包括在座各位在内的所有的中国法律人，心怀希望，相信未来，共同努力，为建设法治国家做贡献。

最后，用一句话对这三十年做个总结：走过李庄，趟过小河，面朝北海，春暖花开。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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