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上的歌声｜李波案庭审传说

来源：公众号诗性法意作者: 肖哲更新时间： 2016-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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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法庭上的歌声

——李波案庭审传说

据媒体报道，李波案第三次开庭，法庭共传唤5名证人出庭作证，4人推翻庭前对李波的不利证言，1人首次作证亦证明李波无罪。3证人当庭陈述被办案机关非法拘禁、威胁、刑讯逼供乃至自杀的过程。1证人在法庭上向李波敬了军礼，李波当庭潸然泪下。

判决未出，出庭的5名证人即被抓，瞬间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可能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抓证人人数最多的案件。李波的辩护人为著名律师朱明勇，我慕名前去旁听第四次庭审。本次开庭，是在法庭辩论结束，被告人最后陈述结束，证人被抓3个多月后，重新开庭。

不出所料，限制旁听，我仅能听旁听者述说一上午的庭审，且记录如下。公开开庭审理，面对特定对象；法庭上证人消失，歌声响起；休庭再评议，这是中国的一个司法审判现场。

指定听众、按号入座的公开开庭审理

11月28日上午8点30分，曾维昶律师，上游新闻范记者和我三人到泸州中院，想旁听李波案庭审。泸州中院是个老法院，法院正大门口左右两边站着一些人，打量着意图进法院的每一个人。第一道门，三四个法警把守。我们三人均没有包，曾律师出示律师证进入，我刷身份证进入，范记者说来旁听，被法警挡住不让进，后借了旁听证进入第一道门。范记者申请旁听，被拒。

法院大楼前的院子里、楼梯上也站着一波一波的人，大概十几个，打量着要进法院大楼的人。一张黄色的桌子占据了法院大楼大门一半的入口，留下只容一人进出的空间。曾律师出示律师证进入，我出示身份证，法警便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旁听学习。他问是否有旁听证，有证才能旁听。我说没有，是在校生，想了解一下司法实践，随便旁听一个案件。法警不知怎么办，让我等等，堵我在门口，我顺势往里走动，法警边拦我，边叫了领导过来。

法警对领导说：“这个学生没有旁听证，想旁听。”

领导说：“没有证不能听。”责备法警连这么小的事情都处理不了，什么事都找他。

我说：“都是公开开庭审理的案件，为什么不让旁听，为什么旁听要发证？”

法警可能看我是学生，跟我解释：“有的案件涉及到国家机密、秘密、隐私，不能旁听，未成年也不能听。”

我说：“我不是未成年，公开开庭审理的案件，限制旁听是不对的。有空座我就可以听，没有座位我可以站着听。这个实在旁听不了，我要求旁听其他案件。难道所有的案件都限制旁听，发旁听证吗？”

领导说：“那你听那边民事案件吧，这边刑事案件的，没有旁听证坚决不能听。”

这样，我才算获得允许，进了第二道门。其他有旁听李波案的人，均是出示了旁听证，身份证，才进入。

一楼中间拉起了分隔线，左边就是李波案的审判庭，有一个很大的写着“警戒”的牌子。右边几个民事案件开庭。要进李波案的审判庭，还有最后一道门，就是审判庭的门，再一次核对身份证、旁听证、桌上名单、人，四者一致，存了包，允许进入。

曾律师和我在大厅徘徊，想等等有了空座位，看能不能发旁听证让我们进去，不行就等到9点去听个民事案件。工作人员让我们去休息室等。我到休息室一看，坐了12个装备齐全的武警。

一个老法警看曾律师和我一直站在大厅中间转悠，总往李波案审判庭那边看，过来跟我们说：刑庭审理的是合江县县委书记李波受贿案，已经开了三次庭，证人上次开庭也出庭了，总共开了十几天，影响很大，上头很重视。这次开庭，都是纪委、政协、检察院这些机关的代表旁听，每个地区单位就两个旁听证，家属都才有5个旁听证。我问：“像我们这样来旁听的公民，有没有发了旁听证能进去旁听的。”法警答：“没有。”女工作人员以有事为借口，拉开了法警，不让与我们多说。看势态，根本旁听不了，曾律师和我便决定离开泸州中院。大厅里，关着门的刑庭，挡不住夹杂愤怒，大声讲话类似争吵，又似二重唱的声音。

一上午庭审结束，听旁听人员述说庭审过程得知，旁听席40个座位，每张旁听证上有号码，按号入座。开庭前有人调换座位，竟被法警制止，调换回来。

事实上，让公民旁听，除了通过公开审判实现公正审判外，还涉及到公民了解司法信息的权利。法院是国家唯一行使审判权的机关，如何审判，公民享有知情的权利，且公开才能促进公正。若旁听席位确实不够，按照《法庭规则》的规定，法院可以根据申请的先后顺序或者通过抽签、摇号等方式发放旁听证，但应当优先安排当事人的近亲属或其他与案件有利害关系的人旁听。而李波案，家属只有5张旁听证，其他35人如何选择，无从得知。并且，对影响大，关注度高的案件，更应该公开，选择能容纳更多旁听者的大法庭，欢迎更多人来旁听，以回应公众关注。限制旁听，反而会给民众一种法院不自信，遮遮掩掩，甚至秘密审理的感觉。旁听都不让，判决又如何能让人信服。

法庭上的歌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李波带着手铐脚镣被带上法庭。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头发几乎全白，眼睛肿得厉害，眼袋很重，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到被告席。

审判长主动命法警打开李波械具，宣布恢复法庭调查，请公诉人举证。李波举手，要提问。法官阻止不让李波提问。李波翻阅自己准备的材料，书有好几本，自己书写的A4纸材料约20厘米厚，拿起《刑事诉讼法一本通》，要念《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防范冤假错案的工作机制》。法官不让念，命法警把李波的书、资料等拿开，李波抱住不让法警拿走。两个法警面对旁听席随时待命，四个法警上去围着李波，发生肢体接触，强行将李波的书与资料抢下来放在地上。旁听者说，被告人的椅子类似老虎凳，李波弯不下去拿他的书与资料。后李波被重新戴上了械具。

公诉人开始讲话，李波同时开始唱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共产党勤劳为人民，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公诉人继续说话，李波依旧唱歌。法官制止，不让李波唱歌，李波就大声喊冤。李波的话筒也被移到了旁边。公诉人继续举证，李波看着眼前的屏幕，重复公诉人所念的内容。法官制止李波，说李波是法盲，没素质，李波当场提出与法官辩论，一分高下。李波的歌声、讲话声、喊冤词，伴随了公诉人的举证过程。

被消失的证人

第四次开庭，4名证人推翻第三次开庭时庭上证言，无一证人出庭，公诉人出示4名证人的最新证言，每人一份笔录、一份字书材料。四人材料的内容与格式高度一致，均表示上次在法庭上所说不属实，本次所说属实；再开庭也不愿再次出庭作证。

旁听者述说，朱明勇律师发表意见时，旁听者均抬头坐直，端正姿态做认真状，听其发言。无人插话，无人细语。朱明勇律师质证意见，大意为：第一，公诉人出示的证据，是在庭审结束后，证人被抓，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做出的，证言的真实性、合法性存疑。证人翻供，也应当让他们到法庭上来翻。不出庭，案件事实不可能查明。法院有条件找到证人，可以传他们出庭作证。让他们出庭，到法庭接受控辩审三方询问，来说明真相是什么？说明第三次开庭之后发生了什么？司法要公平公正，至少形式要公平公正。但被告人申请证人出庭，公诉人认为没有必要，法庭竟然不允许证人出庭。以审判为中心，而非侦查为中心。第二，补充侦查，是对部分事实情况做进一步调查，证据不足补充证据，而不是改变证人已经当庭作出的证言，这不是补充侦查。第三，法律人应当有底线。底线是什么？法律明文规定的要遵守，基本的法理要遵守。证人出庭是帮助法庭查明事实真相。但本案证人出庭作证之后，全部失踪了。公安机关怎么发现证人涉嫌犯罪？叙永公安怎么发现李梅涉嫌妨害作证？管辖权从何而来，将李梅监视居住？第三次开庭时，证人当庭表示，被非法拘禁，刑讯逼供。法庭上真正发现的，检察院为何不调查？反而抓了出庭的5个证人。本案的法治意义已经超过了案件本身。

刑事案件的证人出庭率不足1% ，证人出庭率低，一直是刑事司法理论界与实务界面临的一个严峻问题。中央努力推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要求把证据裁判贯彻到刑事诉讼各环节，健全非法证据排除制度，严格落实证人、鉴定人出庭作证。学界也一直在讨论证人保护制度。而李波案的法庭上，5个证人出庭之后，随即被消失。三个月后，又出具书面证言翻供，并表示不再愿意出庭，究竟发生了什么？4个再次翻供证人取保候审在家，唯一没有翻供的李梅，仍被监视居住。

《两岸三地法庭交叉询问高级研修班》上，朱明勇律师与香港大律师张耀良、湾高检署张熙怀检察官关于证人不出庭怎么办的对话如下：

我：香港法庭证人不出庭怎么办？

香港大律师张耀良：怎么可能证人不出庭？不出庭怎么开庭？

我：如果真不出庭的怎么处理？

香港大律师张耀良：坐牢啊！

我：台湾刑事法庭的证人出庭吗？

台湾高检署张熙怀检察官：98%证人出庭，一个不出庭的是死了，另一个不出庭的是跑到越南去了。

我：假如真不出庭怎么办？

台湾高检署张熙怀检察官：罚三万，还得出庭，下次不出庭，再罚，还不出庭，还罚，一直罚到倾家荡产。就是马英九也得出庭！

他们问我：大陆刑案证人出庭率多少？

答：媒体报道2012年为0.32%。

问：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