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地方政法委协调办案，使得检察院、法院的独立办案、独立审判时常受到干扰，多年来一直饱受争议。笔者梳理的冤案中，很多就有地方政法委协调的印迹。
▍文 仲若辛
▍来源 公众号辩护人Defender
政法委协调个案，是颇具中国特色的司法制度。1980年中央政法委成立之初，其职能主要是法律中的政治方向的把握，并不干预具体的司法工作。1995年，中央政法委的职能扩大，增加了“研究和讨论有争议的重大疑难案件”。地方政法委协调办案，使得检察院、法院的独立办案、独立审判时常受到干扰，多年来一直饱受争议。笔者梳理的冤案中，很多就有地方政法委协调的印迹。
1、安徽巢湖张虎、张峰故意伤害致死冤案：检察机关不批捕，政法委要求检察机关批准逮捕。
2005年9月2日，刘之华被打成重伤，后死亡。在该案中，安徽省巢湖市居巢区公安分局于2005年10月8日提请检察机关对张虎等4人批准逮捕，居巢区检察院经审查，认为不符合逮捕条件，作出了不批准逮捕的决定。居巢区公安分局和巢湖市公安局遂分别向区、市两级政法委汇报，请求协调批捕。在巢湖市政法委的协调之下，居巢区检察院撤销了原不批准逮捕的决定，4天后改为批准逮捕。后该案因真凶出现平反。
2、河南商丘赵作海故意杀人冤案：检察机关认为达不到起诉要求，政法委要求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法院作出有罪判决。
1997年10月30日，赵振裳与赵作海打架，后失踪。柘城县公安局于1999年9月28日通过柘城县检察院将该案报送商丘市检察院审查起诉。商丘市检察院经审查，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退回公安机关补充侦查。在案件再次移送商丘市检察院时，商丘市检察院依然认为没有达到提起公诉的标准，再一次退回补充侦查。2002年8月至9月，公安机关在清理超期羁押专项检查活动中，将该案提交商丘市政法委研究。政法委经讨论，认为该案具备了起诉条件，要求检察机关在20日内起诉到法院，并要求法院“快审快判”。于是，商丘市检察院于2002年10月22日受理该案，并于同年11月11日以被告人赵作海犯故意杀人罪向商丘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同年12月5日，商丘中院经审理，判处赵作海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2003年2月13日，河南省高级法院裁定核准商丘中院判决。后该案因真凶出现平反。
同样情形的，政法委要求提起公诉，判决有罪的冤案还有：胥敬祥抢劫盗窃冤案、李化伟故意杀人冤案。
河南鹿邑胥敬祥抢劫盗窃冤案，经过7次退回补充侦查，仍然证据不足。经政法委协调，仍以有罪起诉，有罪判决。后胥敬祥被判有期徒刑16年。该案最终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改判无罪。
辽宁营口李化伟故意杀人冤案，经过4次退回补充侦查。营口市政法委主持召开公检法“三长会”，要求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作有罪判决，但留有余地，判死缓。李化伟被判死缓，后该案因真凶出现平反。
3、广西北海马全保、陈松等故意杀人案：法院认为无罪，政法委要求作出有罪判决。
1999年6月14日，北海机场附近甘蔗地发现一具尸体。该案2次退回补充侦查。北海中院于2003年7月26日判决马全保、陈松等故意杀人罪成立，并判处死缓、无期徒刑等刑罚。被告人不服，提起上诉。广西高院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撤销原判，发回重审。在再次审理时，北海中院合议庭成员也认为该案证据极不充分，不应作出有罪判决。北海市公安局遂商请政法委协调。政法委负责人强硬拍板，要求法院必须作出有罪判决。北海中院只得按照政法委的要求，再次作出有罪判决。被告人再次提起上诉，广西高院于2009年11月16日作出终审判决，认定该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判决被告人无罪。
同样情形的，法院认为无罪，政法委要求判决有罪的冤案还有：
四川宜宾的李杰、何军等4人故意杀人冤案。在该案中，中院意见出现分歧，有人认为证据存在问题。宜宾市政法委要求法院必须判有罪；并找律师谈话，给予律师严肃批评，要求不得作无罪辩护。李杰被判无期徒刑，其他人被判有期徒刑。后该案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平反。
黑龙江肇东市隋洪建、任树君等4人故意杀人冤案。1994年8月18日，肇东市农业银行行长钱某在候车时被歹徒刺成轻伤，与行长“有矛盾”的原农业银行经贸公司经理隋洪建被警方列为重点嫌疑对象。当年9月6日，隋洪建被肇东公安局收审。隋洪建的弟弟隋洪波、隋洪儒、表弟任树君及父亲、妻子、妹妹、弟媳等家人、亲友共计16人先后被警方羁押，累计羁押时间近7000天，折计19年之久。在该案中，基层法院和其请示的中院最初都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肇东市政法委组织公检法3家开会，要求认定有罪。隋洪建等人被判3年有期徒刑。后该案因真凶出现平反。
4、湖北荆门佘祥林故意杀人冤案：违法改变管辖，政法委要求将高院发回重审的案件降级由基层法院审理，避开省高院二审程序。
1994年1月20日，佘祥林的妻子张在玉失踪。佘祥林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捕。荆州中院于1994年10月13日判处佘祥林死刑。佘祥林不服，上诉至湖北高院。湖北高院经审查，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于1995年1月6日作出撤销原判、发回重审的裁定。1996年12月29日，由于行政区划调整，案发地京山县划归荆门，荆州检察院将卷宗邮寄到京山县政法委。约半年后，京山县政法委报请荆门市政法委协调。1997年10月8日下午，荆门市政法委和京山县政法委在京山县检察院联合召开协调会，参加会议的除两级政法委负责人外，还有两级检察院和法院负责人。经协调，决定对佘祥林故意杀人案降格处理，由京山县检察院向京山县法院提起公诉，对佘祥林判处有期徒刑。会后约半年，1998年3月，京山县检察院向京山县法院提起公诉。同年6月15日，佘祥林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附加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佘祥林不服，向荆门市中院提起上诉。同年9月22日，荆门市中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该案后因亡者归来而平反。
如上情形，被降格处理的，还有河北涉县刘志连故意杀人冤案。2006年3月22日，村主任陈红卫的儿子中毒身亡。刘志连因故意杀人罪被捕。该案判处死缓，河北高院发回重审后，政法委召集公检法协调，决定降格处理，由县检察院向县法院起诉，判处有期徒刑，避开河北高院的审查。蒙冤5年后，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刘志连获得平反。
5、安徽阜阳储怀刚偷税冤案：二审法院准备判被告人无罪，政法委要求二审法院不要判被告人无罪，而将案件发回重审，由下级法院从宽判刑。
2003年，安徽阜阳储怀刚因上访被立案侦查。2003年12月，阜阳市颍泉区法院以偷税罪判处其有期徒刑5年，罚金30万元。储怀刚不服，提起上诉。阜阳中院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足，遂裁定发回重审。2004年6月2日，颍泉区法院再次审理该案，仍以偷税罪判处储怀刚有期徒刑3年零6个月，罚金20万元。储怀刚再次提起上诉。当年8月27日，阜阳中院开庭审理此案。9月10日，法院中院再次认定颍泉区法院的一审判决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以“（2004）阜刑终字第203号”判决书判决储怀刚无罪。颍泉区法院对这一判决强烈抵制，拒绝到阜阳中院领取判决书。应颍泉区政法委的请求，阜阳市政法委对该案进行协调，并于2004年10月26日专门发文：《储怀刚偷税案的反馈意见》，要求阜阳中院将该案发回颍泉区重审，并在原量刑3年零6个月的基础上，再从轻处罚或适用缓刑。阜阳中院遵照执行，置前面的无罪判决不顾，在3天后以同一文号“（2004）阜刑终字第203号”，裁定将该案发回重审。颍泉区法院第三次作出判决，以偷税罪判处储怀刚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并处罚金10万元。储怀刚仍然不服，第三次提出上诉。2005年1月13日，阜阳中院作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政法委在协调该案的过程中，干扰律师辩护工作，要求律师不要做无罪辩护。储怀刚“偷”出了阜阳中院最初的“（2004）阜刑终字第203号”无罪判决书，但申诉无效。
变革：政法委今后将不会介入个案
在2013年1月初的政法工作会议上，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对中央政法委的官员表示，领导们就不要对具体个案做出批示了，让各个司法机关放手去做就行了。孟建柱的具体要求是，进一步规范领导、指导、监督的权限、范围，既确保国家法律统一、正确实施，又确保各层级政法单位依法独立公正办案。这意味着，政法委介入个案的状态在悄悄酝酿改变。
2013年11月，最高法院开会发布《关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错案工作机制的意见》。。《意见》规定，法院“严格依照法定程序和职责审判案件，不得参与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联合办案”。
据笔者了解，除涉及外交、国防等特殊领域外，“政法委今后将不会介入个案”，上级已明确要求各地政法委不再协调“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件”，并且要求政法委协调案件时不要对案件进行定性和实体处理。
北京大学宪法与行政法研究中心主任姜明安教授认为，政法委的工作应该是管司法政策、管干部，不能干预个案，不能把公安、检察、法院组织到一起开会，给个案定调，不能就个案给公安、检察、法院下指示、做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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